塵封千載，一朝開倉?！　?/p>

近日，在首屆粵港澳大灣區(qū)禪宗六祖文化節(jié)南華禪寺站活動中，“千五春秋，百代傳承——南華禪寺歷史文化展”同期開幕。53件（套）南華禪寺歷代珍藏文物首度公開亮相。與南華禪寺歷史不相上下的北齊銅佛像，大名鼎鼎的武則天賜圣旨，以及曾經(jīng)轟動民國考古界、金石界的北宋木雕羅漢像，跨越千年的時光，悉數(shù)登場、現(xiàn)身說“法”。　　

萬歲通天元年武則天圣旨。

貼金木雕羅漢像（一組）。

展覽著意低調，半個月展期倏忽而過，如優(yōu)曇缽花。驚鴻一瞥間，南華禪寺這座清靜閑適的寶藏寺廟，終究要“藏”不住了。

千五春秋　　代有興廢

南華禪寺，位于韶關市曲江區(qū)馬壩鎮(zhèn)，北依象鼻山、南臨曹溪水，寺內外古樹參天、濃蔭遮蔽，一派肅穆氣象。這里是南禪宗創(chuàng)始人六祖惠能弘法之地，也是六祖圓寂后真身供奉之所，有“禪宗祖庭”之稱，在海內外佛教界有著重要影響。　　

南華禪寺創(chuàng)建于南朝梁武帝天監(jiān)元年（502年），為印度高僧智藥三藏倡建，梁武帝賜額“寶林寺”。唐中宗神龍（705-706年）年間先后賜名中興寺、法泉寺，宋太祖開寶年間（968-976年）賜名南華禪寺，沿用至今。　　

唐儀鳳二年（677年），六祖惠能來到寶林寺開壇說法，從此南宗禪法廣播于天下，受到武則天、唐中宗、元仁宗等歷代帝王的推崇禮遇，御賜圣旨、缽盂、袈裟等物，現(xiàn)寺中保存有武則天時期圣旨及千佛袈裟、元八思巴文圣旨及歷代造像等珍貴文物541件。　　

“菩提本無樹，明鏡亦非臺，本來無一物，何處惹塵埃。”禪宗六祖惠能的開悟偈流傳千年、家喻戶曉。他最大的貢獻，是使得佛教在中國從一個輸入國，經(jīng)過與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融合，變成輸出國，實現(xiàn)了佛教中國化、平民化、現(xiàn)世化，開創(chuàng)了極具中國特色的佛教禪宗，在中國思想史上產生了重大影響。禪宗調和自洽的旨趣深受文人士大夫推崇。王維、柳宗元、劉禹錫、蘇軾等文豪都曾為六祖惠能撰寫碑記、碑銘等。蘇軾三次拜謁南華禪寺，留下詩、書、文章20多篇。“水香知是曹溪口，眼凈同看古佛衣。不向南華結香火，此生何處是真依。”東坡居士在這里找到“真依”，也在禪宗文化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?！　?/p>

千五春秋，代有興廢。南華禪寺歷經(jīng)火災、兵燹。明萬歷二十八年（1600年）始，明代高僧憨山德清大師嘔心瀝血近10年，重建祖庭，史稱德清中興。據(jù)現(xiàn)存明代《曹溪坤輿圖》可知當時的寺院為“伽藍七堂”式布局。1934年，虛云大師募化重建南華禪寺，建殿堂房宇樓閣243楹，塑佛像690尊，形成今天寺院呈中軸線兩邊對稱布局的格局。今除靈照塔仍為明代建筑、六祖殿尚保存部分明代建筑，其余建筑皆為虛云大師重建，新中國成立后，曾多次修繕。2001年，南華禪寺被國務院批準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

開倉曬寶　　傳承不絕

歷經(jīng)1500多年，南華禪寺收藏了大批珍貴的文物，其中不乏國內外罕見的珍品、孤品，一級文物更是多達300余件。本次展覽全面呈現(xiàn)禪宗祖庭悠久的歷史傳承與深厚的文化底蘊?！　?/p>

據(jù)法師介紹，寺內現(xiàn)存文物大致分為祖師真身、祖師信具、歷代圣旨、法物供器、造像、經(jīng)籍等類別。除祖師真身，其余各類展品均有展出。鎮(zhèn)寺之寶六祖惠能真身供奉于六祖殿內，歷經(jīng)千年仍栩栩如生。寺內還供奉有丹田禪師真身、憨山大師真身。二人均為明代高僧?！　?/p>

先說展品中最廣為人知的武則天圣旨。據(jù)《六祖壇經(jīng)》《天圣廣燈錄》《曹溪通志》載，自南朝梁至明代，共有14位皇帝給南華禪寺下圣論20余道，并有賜額、賜經(jīng)等。其中最著者為武則天于唐萬歲通天元年（696年）頒《天冊金輪敕書》，遣中書舍人吳存穎專持水晶缽盂一副、磨納一條、白毯兩端、香茶五角、錢三百貫，以表摯誠。遺憾的是，敕書中所賜物品已佚；此外還有一款元仁宗所賜的用八思巴文書寫的圣旨，大意為免除南華禪寺及所屬戒院的賦稅差役，令來往使臣官員不得侵擾寺院等。值得一提的是，這件藏品為國內首次發(fā)現(xiàn)的元代“八思巴文圣旨”。八思巴文是忽必烈時期由國師八思巴創(chuàng)制的蒙古文字，是中國最早的漢語拼音方案。因字形難以辨識，最終消失在歷史長河。1981年，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院專家照那斯圖（蒙古族）、常鳳玄專程來寺考察，才將其譯成漢文?！　?/p>

縱觀整場展品，以各類金屬、木、玉石等造像居多，個性鮮明，頗具代表性，反映了不同時期的佛像風貌演變過程。其中，最小巧、最悠久的是一尊制作于北齊孝昭帝皇建元年（560年）的銅佛像，它也是南華禪寺藏諸多文物中年代最早的一件，背面刻有“皇建元年五月五日，淳于忠為善養(yǎng)造佛像一區(qū)”銘文；最受文博業(yè)內人士關注的北宋五百羅漢木雕像此次共展出9尊，形象各異，造型生動逼真。因其背后軼事一波三折，下文專表；此外，明金漆木雕四大天王像，輝煌耀目、雕工精湛，是明代木雕天王像的代表作品；余者還有隋唐時期的三尊鐵造像，分別塑的是釋迦牟尼、觀音和天人像；明代六祖惠能大師銅坐像；另有清木雕佛像等。因寺內原有北宋木雕羅漢500尊中失去140尊，這批清代木雕是用于補之前不足之數(shù)?！　?/p>

祖師信具類參展代表選擇了六祖墜腰石。相傳惠能大師在黃梅碓房舂米時，為增加體重而將此石懸掛于腰間。銘文記載，明嘉靖年間由黃梅縣韶州籍官員帶回曹溪。至于萬眾期盼的千佛袈裟，此次無緣面世，留作下次念想。據(jù)考證記載，千佛袈裟系唐中宗所賜，長286厘米、寬146厘米，絹體呈杏黃色，共50行，每行金線繡20佛像，總計數(shù)千，均結跏趺坐。復以藍、淺藍、朱紅、黃諸色絲繡蓮瓣陪襯，背光和圓光亦為藍色或淺藍色。衣緣以金線繡出12條戲珠游龍，云彩火焰，縈回繚繞、精美絕倫?！　?/p>

此次展出的還有明代銅香爐、清雍正五百羅漢瓷瓶等法物供器，也不一一細述。讀者若有興趣，可前往寺內，聽一曲“南華晚鐘”。據(jù)《曲江縣志》載：南華禪寺有一鐵鐘和一銅鐘。鐵鐘懸于大雄寶殿內，為南漢大寶七年（964年）鑄，重863公斤，為廣東省內僅存的一口南漢鐘。南宋銅鐘懸于鐘樓上。通高2.75米、口徑1.81米、壁厚1.08厘米，有“宋乾道三年（1167年）江西隆興府鑄造”的銘文。人稱萬斤大銅鐘；還可尋寶“至元鐵鑄千僧鍋”。據(jù)《粵東金石略》載，此鍋鑄造于元至四年（1338年）。相傳能煮白米數(shù)百斤，可飯千僧?！　?/p>

典藏經(jīng)籍也是寺院收藏的重點。此次展出有明天順金書《華嚴經(jīng)》，為明英宗所賜，據(jù)記載，當時共賜金書《法華經(jīng)》二部和金書大字《華嚴經(jīng)》一部及金書小字《華嚴經(jīng)》一部，今僅存一冊殘卷；南華禪寺所藏銅版《金剛經(jīng)》一冊，是使用銅版印刷術印制于清乾隆年間。經(jīng)本為和碩親王書；南華禪寺藏經(jīng)閣所藏《大藏經(jīng)》，為清代官刻漢文藏經(jīng)，始刻于清雍正十三年（1733年），完成于乾隆三年（1738年）。全藏采用梵夾式裝潢，以千字文順序編號，共7240卷，蔚為大觀。展出的這卷是《大藏經(jīng)》中的《壇經(jīng)》。六祖惠能弘法37年，得法弟子43人，其中弟子法海將他記錄的六祖的禪學思想精華進行整理，形成《六祖法寶壇經(jīng)》，是唯一一部稱為“經(jīng)”的中國佛教經(jīng)典；還展出了《曹溪通志》清代版本。《曹溪通志》是南華禪寺寺志，始編于明代嘉靖年間，初編時名為《南華志》，后更名為《曹溪志》。明代天啟年間，憨山大師重新修訂《曹溪志》，并將其再次更名為《曹溪通志》。由此，千年古剎南華禪寺寺志以《曹溪通志》名承續(xù)流傳至今。

千年浮沉　　熠熠生輝

若論這批展品中最富有傳奇色彩的，當屬北宋五百羅漢木雕像。一百年前，它的發(fā)現(xiàn)可謂當時金石界、考古界的一件盛事?！　?/p>

1918-1919年間，鄧爾雅、蔡守等金石書畫屆人士游歷南華禪寺，發(fā)現(xiàn)一批木刻羅漢造像，推測最晚也是明代以前的工藝。為了看清造像質地，眾人刮開座漆，竟發(fā)現(xiàn)其內刻有“慶歷”字樣，于是才曉悟這批造像是北宋的珍貴文物。當時廣東正值軍閥割據(jù)，眾人恐羅漢像塵封灰滅，于是蔡守手拓造像記21幀，裝裱一冊，網(wǎng)羅逾30名民國學界巔峰者共賞、題識，其中有章太炎、王國維、蔡元培、黃賓虹等大家。王國維在題跋中稱贊造像記“與南越王墓黃腸木題字，同為海內瑰寶”，足見此事在當年的轟動程度?！　?/p>

此后，許多海內外學者前往考察參觀，如中山大學羅香林等，都沒能再見到寺內的羅漢。這是因為虛云大師主持南華禪寺后，于1936年重建大雄寶殿，塑造3尊高15米金身大佛，將清末遭火劫余和補雕的木羅漢像，除功德堂和海參會塔供奉的19尊外，其余都藏入大佛臟內，以免遭人破壞，隨之被人遺忘。直到1963年，謝稚柳、李可染、容庚造訪南華禪寺，于功德堂內發(fā)現(xiàn)宋代木雕羅漢一尊，五百羅漢的舊事才重新被提起。同年，南華禪寺寺僧于三尊大佛內重新找回這批木雕羅漢?！　?/p>

經(jīng)專家鑒定，這批宋代木雕羅漢工藝精湛，擁有極高的藝術價值。每尊造像都是整塊木坯雕成，采用柏木、楠木或檀香木制成，分為底座和像兩部分。根據(jù)銘文得知，慶歷年間，南華禪寺羅漢樓中供奉有500尊木羅漢，這批北宋木雕羅漢像現(xiàn)存360尊。從銘文中的紀年分析可知，它們的雕造年代至遲從慶歷五年（公元1045年）開始，慶歷七年達到高潮，慶歷八年已是尾聲。銘文標明了捐造者所屬的州郡，其中廣州人捐造93尊，余者還有泉州人、連州人、衢州人、潮州人。捐造人身份顯著的有“廣州綱首”2人。“綱首”即從事海外貿易的巨商大賈。北宋時期，廣州的絲綢、大米行銷各地，潮州是廣東最重要產瓷基地，潮州人來廣州很可能同外銷瓷器有關。泉州和廣州同是北宋時期的海外貿易大港，亦有不少泉州商人來廣州活動，這些都反映出北宋年間廣東社會和商貿的繁盛。這組木雕羅漢像造型生動逼真，接近于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人，它的雕造風格渾厚質樸，堪稱中國宋代木雕工藝的典范之作，也成為中國佛造像鑒定的標準器。它的銘文也蘊藏著豐富的歷史信息，印證了廣東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發(fā)祥地在文明交流中的獨特地位?！　?/p>

2021年，一部由廣東省博物館制作的《北宋木雕羅漢像》紀錄片記錄了這段寺廟文物背后的故事。經(jīng)歷了千年浮沉，那些承載著中華文化血脈的古老文物仍在熠熠生輝，向我們傳遞著文明的能量。

寺廟是中國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。寺廟文化較好地保存了我國各個朝代的歷史文物，在國家公布的全國文物保護單位中，寺廟及相關設施約占一半。如何讓寺廟文物走出藏經(jīng)閣，活在當下，利在千秋？從南華禪寺的首個文物展，從專業(yè)策展機構與各大寺廟的聯(lián)合大展，從更多寺廟博物館化的成功案例，我們可喜地看到，各地政府、文博場館和專業(yè)機構正在助力寺廟文物的梳理和呈現(xiàn)，深入挖掘文物背后的人文內涵，把文化寶藏亮出來，把文化個性曬出來，激勵參觀者從中汲取奮進的力量，推動全社會增強歷史自覺，堅定文化自信。

部分史料參考《曹溪通志》《方志廣東》《曲江縣志》等